1
什么人在我的耳边细语。
“您在听吗,小姐?”
我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。首先映入眼帘的,是天花板的月白色壁纸,以及那盏散发着温暖光芒的大吊灯。转头一看,满脸羞涩的江可儿也正盯着我。她的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,似乎尝试以这种方式把我叫醒。
“我是为什么睡着的?”
这个问题从我的口中蹦出来。虽然我知道现在询问也没什么意义,但我还是想把这件事搞清楚。使我睡着的是外力,而非我自己的意愿——换言之,有一种无法反抗的力量催使我沉睡。
“咦,不是您想休息一下吗?我还以为……”
可儿无辜的表情告诉我,她没有说谎。
“没事,刚刚的话当我没说。准备准备,该登台了。”
我忽然发觉,自己已经习惯了江雨冰这个角色。一觉醒来,我的性格仿佛有了巨大的变化:想做什么,就一定要去做,想说什么,也一定会去说。可我又不知道自己真正想做、想说的是什么。
心里说不上是空荡荡的,还是沉甸甸的。就像穿着扎人的毛衣,虽然保暖,可浑身上下都不舒坦。莫非这就是江雨冰一直以来的感受?
“小姐、小姐?”
我回过神,看到可儿面露担心的样子,安慰地摇摇头,示意自己没问题。
“刚睡醒,迷糊啦。对不起。”
“小姐!对下仆道歉什么的——”
“总而言之,我不希望你过分担心我,这样会提早长出皱纹的。那样就不漂亮了。”
我打断了幼女仆的话,将手盖在她的头顶。少女发出轻微的“嘤咛”声,似乎很享受我的抚摸。看来这么做是让她平静下来的最快方式。
“我不太了解……需要补妆什么的吗?如果不需要的话,就直接走吧。”
“嗯!”
现在,我正站在灯光四射的舞台上,向台下众人微笑。而他们的声音也一浪高过一浪,像一群狂热的信徒。
“江大小姐,请您领导水族新秀,一鼓作气拿下外敌!”
“拜托您劝劝家主,请求开战!”
“我们有太多仇恨,我们咽不下这口气!”
我下意识看看伯父,而后在回想起“自己才是下任家主候选”的时候,才重新调整心态,开始对这些人进行“教育”。这期间,我有幸见到了土族家主王越山,他的沉稳与大气令我敬服;接着又出现两位令我在意的水族人。
欧阳淼是一个脾气很冲的中年男人,可他的发色却尽是苍白;他的女儿欧阳雪则擅长社交辞令,总能将自己的心情隐藏在微笑后面,让人摸不透她的想法。这两人似乎对“白羽”这个名字非常有兴趣——至于是好的一面还是坏的一面,我不得而知。
更让我奇怪的是,问答环节结束之后,欧阳雪居然亲自上门追问。尤其是最后那句“伪装水族本家人的后果,不用我说,你自己清楚”,说得振振有词,让我也不得不动摇一番。
“小姐,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。”
可儿一脸不愿地站在我身边。我能感受到她身边散发着逼人的气场。可当我转头看她的时候,她却将头偏过去,同时冷哼一声。看这个样子,再联想到刚刚发生的事情,莫非……她吃醋了?
“我才没有吃醋呢。欧阳雪那么漂亮,年龄又适合,在水族也算得上大美女,多才多艺,还冷若冰霜。男人不都喜欢这种人吗,虽然小姐不会喜欢就是了。”
不仅吃醋,还傲娇呢。
“我并不是喜欢她或者怎样,只是……这话作为江雨冰是不该说出口的。其实欧阳这个姓氏,我……不对,白羽非常在意。”
没错。江雨冰不知道欧阳杰的事情——至少在我的记忆中,她从未提到过这个名字。
“您是指什么?”
莫非“我的过去”只有江海波和父亲知道吗……?
“我是指……呃,欧阳淼和欧阳雪,是不是因为某件事情,才找上门来的。因为,因为……白羽曾经杀死过一个姓欧阳的女孩子。”
江可儿很快捂住了嘴,眼神里充满了惊恐。不过只是一会儿,她就恢复到平常的样子。
“如果是您尚未转醒之前所发生的事情,那可儿并不了解。每个人都拥有隐私权,私事是不被公开的。”
所以才将我“杀人犯”的行径隐藏起来了吗……
“在我沉睡的时候,可儿甚至不知道白羽这个名字吗?”
“当然不知道哦,老爷和海老爷从来没对我说过少爷的姓名。”
可儿流畅地回答了我的问题。
短暂地沉默过后,我轻轻地点点头,重新挂起微笑。现在说的都只是假设,是未知的;具体的事实只有询问欧阳雪才能知晓。不管怎样,我的第一要务是扮演好江雨冰。
“小姐,你听?”
可儿的提示将我拉回现实。背景播放的音乐被埋没在人群叫嚷的声音中。突然的骤变让我感到诧异,就像被粘稠的空气堵住口鼻一样透不过气来。
与幼女仆一同赶到大堂,才发现伯父与另一个人在争吵什么——对方的相貌很眼熟,那居然是……土族家主,王越山!
2
这次争吵来得非常突然。我环视四周,发现有些人手中拿着吃了一半的水果,还有人端着酒杯。交谈中的人们都惊愕地转过身,朝争吵中心投去好奇的目光。
“所以说,你到底想知道什么事情。”
伯父挺着胸膛,怒目相视。王越山看上去还算悠然,但他的气场却早已变得谨慎。这感觉……有股浓厚的火药味啊。
“我想用‘老一辈人’的态度询问同样是‘老一辈人’的你,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?”
“所以说那到底是什么事情!!”
江河湖大吼一声,猛地向前跨步,试图在气势上压倒对手。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背影,但我能想象到他现在怒目圆睁的样子。
“火木联盟不断与我们进行摩擦,虽然谈不上战争,但我们明里暗地都吃了不少亏。可即使如此,水族本家还是毫无动静,视而不见。虽然我土族受到你们水族管制,但我族中人各个有血有心,都是铁骨铮铮的强者。我们不允许这种耻辱持续下去!”
王越山的说话声并不响亮,可那股正义凛然、大气磅礴的意念,却传入到每个人的耳中与心中。就连我,也差点被这股力量所撼动,想高声呼喊出来。
“我们的家主候选人已经对答此事了。如果你继续滋事,那就是咎由自取。”
伯父沉默许久,退回到原来的位置,略微低下了头。
“所以我说我在用‘老一辈人’的态度质问你!我问的并非水族本家,而是我们自己!”
这次轮到王越山踏步向前。
“我——我又有什么办法?家主做出这种决定,我们都只能无条件服从,不是吗?”
伯父的发言听上去似乎在服软。原来他也对现在的“休战约定”感到不满了吗……
“家主江河水,没有到场吧?另一位候选者江海波先生,也没有来到吧!既然此二人不在,那我们大可畅所欲言,谈天说地!那边的小妮子,你非我辈之人,别来无事生事!”
说前面几句话的时候,王越山充分展示了他的自信;最后一句却直接面向了我,声音中尽是警示。
作为江雨冰,我绝不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。可是现在看来,整个会场的老一辈人都兴奋不已、蠢蠢欲动,似乎他们也想加入到这个话题之中。就连某些年轻人,也因为“战斗”这个词语绿了眼睛——这一刻,他们不像是寻常的人类,而像是蓄势待发的爪牙。
“我虽然只是个年轻小辈,但我代表的是水族上下的利益。对于你这种煽动行为,我无法认可。”
硬着头皮也不能在这里失了原则。我无视某些人的尖锐视线,坚定不移地走到了江河湖老人与王越山之间,仰头看着后者。
“那你敢不敢问问在场的水族英雄们,哪一个愿意做缩头乌龟,不想开战的?五行本为一家,火、木二族宣扬分裂,连成同盟,难道我们就该放任不管?金族已经被灭,这就是警告!”
金族……我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词汇镇在原地,动弹不得。
“所以你明白了吗?我们就如同过冬的棕熊,若再不醒来,必定会被那些无耻的猎人所屠杀!”
王越山这家伙,口才真是不得了啊。这种激动人心的演说,一定会抓住许多人的心灵——到时候,即使是我这个水族家主候选,恐怕也无法控制场面了。
如果是父亲的话,该怎么做呢……
“你适可而止吧,王越山。”
就在这时,伯父却重新站在了我的面前,张开双臂。他的动作让我联想到了“保护”一词。
“我虽然不乐意停战,但我至少明白‘下级服从上级’的道理。如果你有本事,就亲自和我的弟弟,水族家主江河水辩论,让他来主持公道。在这里婆婆妈妈,算什么东西?”
我浑身一震。没想到江河湖老人会为了水族的荣誉说出这种话语。
“老匹夫,我只想知道白羽在哪里!”
突如其来的声音插入到我们的对话当中。欧阳淼先生站在远处,愤怒的声音震耳欲聋。
“这与我们讨论的事情有什么联系吗?”
我提高声音,反问一句。对方却没有再次说话,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支穿梭而来的冰制袖箭。
“你?”
伯父的反应要比我和江可儿更快,出手已将它握在手中。一用力,箭身悄然破碎。晶莹的冰碴散落一地,发出的“喀拉”声音虽然细小,却清晰可闻——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屏住呼吸,似乎根本不敢相信还会有这种事情发生。
向本家人进行不合理的攻击,是一种大不敬的表现。这是对全族之人的挑衅,更是对本家人的宣战。欧阳淼已经犯下了原则性的大错。
“欧阳家的,你们想干什么!别以为你们是贵族就可以胡作非为!”
“向本家出手,简直找死!”
果不其然,责问声、起哄声、咒骂声接连而起,像一道道汹涌的巨浪冲向欧阳淼,以及在他身边的欧阳雪。
王越山却从混乱中脱身而出,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伯父身边,大声询问着什么。伯父先是瞪了我一眼,似乎希望我能尽到本家代表的责任;之后又回过头,开始和土族家主快速地交流。
“我以本家代表的身份命令你们停止骚动!”
话虽如此,却几乎没有任何效果。场面已经混乱到极点,看上去就像杂乱无章的棋局。
这个时候,我忽然听见附近的人说了句什么。
“既然说不清楚,那……”
接着,所有人停止了喧嚷。令人惊愕的事情,平白无故地发生了。
站在我面前的老人忽然后退半步,仰面摔倒。巨大的土质长枪从心口处贯通而出,沾满鲜血的枪头甚至**了地板。枪身上的细小土块发出“咔啦咔啦”的碎裂声,在安静的礼堂中格外刺耳。
伯父的身体与地平线保持着锐角,脖颈因惯性原因而折断,那张脸直接映入我的视线——他的双眼睁得很大,似乎在临死之前都不相信对方会偷袭;他的嘴角还带着不久前的笑容,凄凉而讽刺。
“伯……伯父?”
“王越山!!”
最先回过神的水族人是可儿。她发出的刺耳尖叫,让许多人都下意识地捂住耳朵。可惜的是,土族家主并未中招,轻盈一跃,躲开了少女的攻击。
“请听我说,这次偷袭并非鄙人所为。”
在如此急迫的情况下,王越山依旧保持着大将风范,敞开双臂高声说着。我的感知能力告诉我,他并没有掩饰自己——但我根本无法相信,因为我亲眼看到,那道土枪是从这个男人的手中发出的。或许这一次,羽翼的力量出错了。
“鬼才信啊!”
“杀我本家人,就该以命抵命!”
“你们干什么?我们家主已经说了,非他所为!别以为水族就可以目中无人!”
“是啊是啊,你们这群不分青红皂白的混蛋!”
两家的人很快陷入了混乱,甚至已经有人开始大打出手。我的环视一眼,忽然看到江可儿趁乱靠近王越山,似乎已经锁定了凶手。
浓浓的无力感涌上心头。被谩骂、殴斗、法术所包围,却一无是处。这种时候,我就是个废物。这种时候,我无法主持大局。我根本就不是什么江雨冰,我只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垃圾白羽而已。
一支冰箭差点戳在我的额头。若不是最后关头幼女仆极限地回救,恐怕我已经命丧于此。
“少爷,快走!”
复仇心切的少女居然还想着我,这算不算是我的幸运?
不……应该是我的幸福才对。
“我才不走呢。”
“少爷!”
“不用多说。”
我坚定地抬起头,自信地看着可儿。她脸上的淡妆被泪痕打湿,看上去有些滑稽。居然为了江河湖老人而哭泣……本家人的感情,真的是很好啊。所以——
“我也想守护这份情感,至少让我出一份力,找到真凶吧。”
3
在嘈杂的环境中,我站在原地,闭上双眼。要揪出真凶,就必须放平心态,将一切杂念与主观的想法抛在脑后。凝神静气,客观公正……将所有的全部回放一遍。
倒退到,骚乱之前;倒退到,江可儿回过神之前;倒退到凶手出手之前;倒退到江河湖与王越山对峙之前……倒退回,开始的那句话。
“从今开始,你就是江雨冰。”
身旁的一切渐渐变淡、变暗,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。就像是站在地平线的原点,无论向哪个方向看去都一目了然。
脑海中回忆起过去的某日,我与伯父在晨练完毕时,他忽然说的话。
“你知道围棋吗?”
我当然知道。这可是五帝之一,尧帝传下来的古棋,堪称“国棋”。可是伯父突然说这些事情做什么?
“我曾经说过,做人要静下心来,而我也一直为这个目标而努力。努力到最后,发现‘围棋’才是最适合我的方式。”
“原来每个人都有不同的Inner Peace啊。”
“如果是原本的英文意译,你这么表达倒也没错。”
因为训练很吃力,所以我正大口喘着气。由于汗水流进眼睛里,我看不清伯父的表情。不过从刚刚那句话可以推论出,他很少看电影。
“下棋之前要保持正规的礼仪,开局要静、中盘要静、收官时也静。在围棋中,不管是多么惨烈的鏖战,双方的缠斗、对杀、打劫,甚至在最后对每一目的争抢,虽然激烈,但无声息。”
想一想,确实如此。在街边下象棋的老者有许多,围棋却寥寥无几。也许是因为无法到达“静”的标准也说不定。
“我一直想找到那种感觉,可是很遗憾,这一大把年纪了,还只是个业余七段而已。”
业余七段……这已经是业余级别的顶尖了喂。
忽然,江河湖的声音听上去变得低沉。
“小子,有朝一日,如果你能真正地找到我所说的境界,那一定不要吝啬,尽量完成我的心愿吧。”
“伯父,您这话说得简直就好像……”
使劲抹了抹眼睛,我重新抬起头。意想不到的是,老人的神情透露着寂寞。
“有些人需要去维,有些事情则必须被埋没。说不好听的,我现在是老命一条,随时都可能死在这个残酷的世界。所以你这种年轻人,才是最大的希望。”
“但是——”
伯父严厉的目光打断了我。
“没什么但是、但是的。我对你这么说,是我认为你可以做到。我这辈子跨越不了的高度,麻烦别人代替我跳过去,不行吗。”
我沉重地低下头。如果可以,到时候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。
如果可以的话……
我的耳畔出现了极不自然的声响。那是我曾在梦中听到过的,齿轮转动所发出的噪声。在这片嘈杂声中,还有着与众不同的声音——伯父的谆谆教导,毫无前兆地响起,灌入心田。
“你需要平静。沉淀下来,古井无波。”
身体完全放松,思维逐渐安定。舍弃一切不安、愤怒、悲痛,将一切都置之度外。“静”下来。
这感觉,应该就是伯父一生都未达到的“奥义”。现在,白羽就为您完成愿望吧。
脚下的棋盘愈发清晰,黑白二色的棋子也先后浮现在棋盘上。有些棋子发出璀璨的光芒,及为耀眼;而另一些则黯淡无光,看上去快要消失。它们变幻位置,不断相错、分离,形似围棋,实际上则是两军相争。
纯粹的“我”站在棋盘的中央一点——天元之位,感受着不断活动的黑白二色。
现在的我,仿佛不是白羽,也不是江雨冰,只是客观存在的事实。而这棋盘与棋子,也与我相同,只是一个又一个客观的存在。那么,我是不是可以利用“创世主”的身份,来平息这场无端的纷争呢。
试着自己的左前方伸出手掌。令我……不,令“白羽”惊叹的事情出现了。原本胶着的两颗棋子在我出手之后缓缓分离,逐渐从临近消失的边缘回复过来。然而就在我收回手臂的同时,三颗白子绕到了我的身后。
我能感受到它们的不怀好意,但只是淡淡地将另一只手摆成拳头的模样,伸了出去。两颗白字被击退,余下的一颗则产生了轻微的颤抖,没有继续攻击——只是简单的动作,就能将它们的行动完全封锁。
棋盘上的一切都在我的视野之下。我环视四周,发现了两颗格外注目的棋子。它们发出的光芒,不是其余棋子可以比拟。
最耀眼的白色棋子站在远处,并未移动——也许王越山希望我可以在这种状态下出手夺回主导权;而最亮眼的黑子,则一直在天元的身边——江可儿,一直都在保护我。
而本应该是光芒最盛的黑棋子,已经从棋盘上,消失不见了。
等到黑白两色渐渐稳定下来之时,我才察觉到,原来棋盘上还有不属于围棋的色彩。两抹灰色的光芒混在黑白之中,隐匿着自己的行动;其中一枚棋子稍显黯淡,而另一枚却发出强烈的光,看起来很不寻常。
我腾出手,五指张开,慢慢向前伸展。单薄的灰色棋子闪电般地混入了黑白二色棋子的后面,而另一颗灰色棋子则定在原地,与我手掌朝向的方向正面冲撞。原本安稳的棋盘因为这次对攻,稍稍摇晃了一下。
对方完全没有退缩的意思,主动攻了过来。它的速度极快,在棋盘上划出了一道可怕的灰色路径。我向后一闪,同时侧身挡下攻击。天元的点位紧随脚步,因而我从未离开过正中央的位置。
突然,略显黯淡的棋子向着我所在的方向急行——目标是我吗?不,应该是我身边最亮的黑色棋子。不顾棋盘的剧烈摇晃,我强行将它们分割开来,却感觉背后一阵寒风。
出拳、伸掌、闪避、格挡……原本简单的动作,却被我做得越来越复杂;棋盘的摇晃程度,也越来越强,甚至连四个角落都开始慢慢陷落。
我的身体逐渐变得迟钝。虽然发出强烈光芒的灰色棋子已经逐渐失去了色彩,可我依旧无法将它完全制服。
盖亚哟,即使我进入了奥义的境界,也无法将基础深厚的老一辈人打败。看来不管是什么东西,都需要沉淀啊。
我白羽,还没有做到伯父所说的境界啊。没能完成您的心愿,真的对不起啊……
双眼仿佛要被巨大的力量撑开,身体也失去了平衡。棋盘变得四分五裂,棋子也再无支撑,全部落入了无底的黑暗当中——这个“静”的世界,因为我的主观想法,崩溃了。
4
睁开眼睛的一瞬间,我看到的只有无边的白色。这并不是什么天花板的颜色,而是我劳累过度而产生的幻觉。我能感受到,一股温暖的力量正试图将我从死亡的边缘拉回现实世界。
“小姐、小姐!”
那是江可儿发出的呼唤声音。如果这是临死前,我希望你叫我一声“哥哥”啊……
“让一下。”
突如其来的声音,突然靠近的女子。欧阳雪为什么会凑过来?她会不会看出我的破绽……?
紧接着,一股强大的暖流冲入我的身体。这股力量有规律地推动着我体内的血液,原本僵硬的四肢也慢慢恢复了知觉。
我尝试睁开眼睛。模糊的视线告诉我,眼前的人就是那位冷若冰霜。
“冒充土族人的杂种,你们还想往哪里跑?”
耳朵也能听到更远的声音。原来那两道灰色的光芒,是冒充者吗……
“干嘛啊,这么说可就不好了。俺们只是来参观一下,又没有动手的意思。”
这个声音的主人说话大大咧咧,操着一口东北腔。我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“四肢发达,头脑简单”的壮汉形象。但是听他的气息,应该不是与我交手的家伙——那人的光芒已经黯淡许多,不可能依旧拥有这种底气。
“火族的耿煜怀!”
可儿一如既往,瞬间认出了对方的身份。不过这么粗糙的人居然起了个如此文艺的名字……真让我大跌眼镜。
“火族本家的高层能光临此处,实在有失远迎。不过敢问二位,来这里有何贵干啊?”
王越山高声询问,对这两个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水、土二族内部宴会,并引起巨大骚乱的家伙毫无惧意。
“都说了来看看、来看看,哪有那么多贵干!你奶奶的——”
“适可而止,煜怀。”
这声音非常低沉,气力并不是那么充沛;这声音也很缓慢,夹杂的呼吸声也十分不均匀。然而听到声音的我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。
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?他……又为什么与五行家族扯上了关系?
优质皮鞋踏出的“踏踏”声,在安静的会场中分外响亮。这个人的脚步越迈越慢,可我的心脏却越跳越急,胸口甚至已经剧痛起来。
莫非,他已经认出我了吗?
“江雨冰,是吗。不愧是……唉。有其父必有其女啊。”
男人的话语穿透了我的身体,直指灵魂深处。
“你到底想要做什么?”
幼女仆警惕地开口,自然而然地挡在我的面前。她的身躯虽然微小,却也遮住了我的视线,让我无法亲眼看到来者的脸。然而与以往不同的是,可儿并没有指认对手的身份。究竟是依然不能确定,还是畏惧而不敢言,我不得而知。
“只是想看看,这位悟出奥义的大小姐,究竟是天赋异禀,还是别有隐藏。让开。”
话音未落,江可儿已经被两道灼热的火舌逼退。托他的福,我也终于看到了这个男人的面容。
“你……真的是……”
“啊,没错。”
男人伸出右手搭在心口,欠身低头,演绎了“绅士”二字。
“请容许我正式自我介绍。在下耿南离,火族现任家主,现在是高中学校的化学老师。”
全场的安静变成了死寂。没有人想象得到,堂堂当代家主,居然会潜入到敌人内部,还是如此核心的部位。
“南离兄亲自前来,可真让这里蓬荜生辉。不过,我们二族人不欢迎你。烦请劳动大驾,从这里离开。”
土族家主的声音中满是自信,看起来他并没有被对方的来头吓到。不对啊……作为同辈家主的王越山,为什么没有察觉到对方的来历呢?
“可儿也没认出来,因为眼前的这个人完全屏蔽了自己的气息。容貌虽然相似,但气质完全不同。”
幼女仆的读心术还是那么好用,迅速回答了我心中的提问。
“你……就是江可儿吗。”
令我诧异的是,原本对幼女仆采取无视态度的化学老师,却忽然一本正经。莫非江可儿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?
“没错,我就是。耿南离,你想怎样?难道你觉得能从我们水、土二族众多高手手中逃脱吗?束手就擒吧!”
少女昂首挺胸,似乎做好了同归于尽的打算。原本在我身边的欧阳雪,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绕到了耿南离的身后。一旦有外敌侵入,原本不合的家族人就会团结起来……是这样吗。
不过我真的很头痛啊,盖亚!这他喵的是什么神展开啊?
“一个使用奥义的江家大小姐都没有战胜我,何况是你们这群。不要忘了,我还有这个。”
脸上带着感兴趣的神情,他随意地耸耸肩膀。刹那间,极为汹涌的杀意从他的身体暴乱而出,好似真正的狂风骤雨,把场地内的大部分人吹得东倒西歪。
“还是老样子啊,你。”
看似无法阻止的血腥之风,却被王越山的声音所镇压。他朝着化学老师的方向猛冲,几乎是眨眼的时间就已经来到了对手身前。二人没有任何废话,直接交手。无声的打斗看似平静,实则凶险异常。
“为什么说他还是老样子?为什么耿南离这个名字只有一个火?”
“火族家主历代相传的老规矩,要儒雅大气,也要暴躁好战——象征着火焰的两种形式。至于名字,五行对应的五个方向,南方代表火焰;而离则是八卦中象征‘火’的卦象。”
在这种危机之下,可儿还能做出这么细致的回答。不对,现在不是佩服的时候吧。
“小心!”
这个声音发出的同时,有一股力量扑向了我。不知何时,耿煜怀已经来到我的身后,似乎想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袭我。
千钧一发之际,一个身影拼了命地挡在我的面前,用躯体挡住对手的致命袭击。
“欧阳雪?!”
高挑的蓝色身影被烈火吞噬,甚至没发出一点声音,便默默地倒了下去。为什么,为什么要这样救我?
“啊啊啊!”
咆哮声冲入耳中。欧阳雪的父亲欧阳淼,因为看到这一幕而发了狂。他像个疯子似的向耿煜怀发起进攻,虽然不足以将其击败,但多少也牵制了对方的行动。
“可儿,你去帮他,快点!”
我没有多想,支撑着这残破的身体,爬到了欧阳雪的身边。也许是由于呼吸困难,她的胸口起伏不定,张着嘴,发出艰难的吸气声音。
“你没事吧,喂,欧阳!”
“白羽……”
莫非她已经认出我了?不对,看她的表情,不像是。
“杀了我的妹妹……但我,并不恨他……这是,水族人,咳咳……咳!”
白羽杀了欧阳雪的妹妹?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?我怎么可能……难道说?
“你还是别说话了!”
我只有徒劳地劝告。虽然我知道,她不可能听得进去——也许她已经无法听到外界的声音了。
“……是水族……本家人,自私的……我,要告诉他、不能再受骗,不能再……”
“喂,喂!”
原本起伏的胸口陡然停止。眼前的欧阳雪,眼神已经失去了最后的光泽。
轰!
在这边乱作一团的同时,另一边却分出胜负。王越山的身体从烟雾中炮弹似地飞了出去,看来是被彻底打败;耿南离则是喘着粗气,不时呕出一股淤血。
“趁现在,一鼓作气拿下他!”
“宰了这狗东西!”
有些人已经从惊愕中缓过劲来,看到那副样子的耿南离,高声呼喊。
“都他妈的不许动!”
当一切都看似要结束的时候,耿煜怀的粗嗓门却忽然震住了我——确切的说,是他手上的人质,让我不得不看向他。
“谁碰俺主子,俺就捏死这娘们!”
因为战斗的原因,江可儿的衣服变得破烂不已;她闭着眼睛,好像失去了意识。
“一个下人而已,怎么能值火族家主的人头!”
“闭上你的狗嘴!”
我用尽最大力气,向着说话的人甩出了水鞭。
下人?她可是我最喜欢的,最喜欢的可儿!
“好个大小姐,你果然知道些什么,对吧。”
耿煜怀一步一步地走到我身边,弯腰盯着我的脸使劲看了看。然后,摆出一副狗不理的样子,甩了甩手。
“家主下令只要这个江可儿,所以俺不碰你。主子,走了!”
说着,他左手抓着江可儿,右手抓着耿南离,跨出几步,就跑出了大堂之外。
“您为什么要放跑他?”
质问声随后而至。每一个人都带着愤怒的神情,用各种方式表达着不满。然而我能做到的,只有闭上眼睛,无视任何问题。心中,还惦记着可儿的安危。
5
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了。即使是晚宴的第二天,整个人也浑浑噩噩,完全没有了年轻人应有的神采。直到被父亲指责,才渐渐地恢复了理性。
“现在逃避是懦夫的行为,不能在这里动摇!你大伯之死、江可儿被抓走,这些责任你不准备肩负了吗?”
是啊,我还要找出凶手,还要救出可儿……
“欧阳淼,他怎么样了?”
但是我心中还有一个疙瘩。我无法忘记,在欧阳雪生命的最后一刻,曾对我说过的话。“水族本家自私的计划”?还是说她的话本就是陷阱……?
“没死,但也差不多了。”
父亲罕见地拿出抽屉中的雪茄——此前我从未见过他抽烟。他的双手轻轻颤抖,眉间的皱纹深重可见。也许,提到欧阳淼,会使他想起自己亲生哥哥的突然死亡。对于父亲来说,这可能是莫大的打击。
“您……别太伤心。”
对我摆摆手,他沉默地将烟点燃。忽明忽暗的烟头,在这个略显昏暗的房间中格外显眼。那就像是人生的命运,在明朗与黯淡之间不断转换,总是令人猜不透、摸不到。
“把灯打开吧。天也变短了啊,冬天又来临了。”
“嗯。”
我走向书架旁的开关。白色的灯光瞬间填满空间,凄凉的气氛也因此消逝许多。
“白羽,你说耿南离和耿煜怀两个人潜入晚宴,又成功逃脱,是为什么?”
这是疑问句,还是在责问我?
“实力不足是一个方面,另一个方面是……为了不伤及可儿的性命。”
父亲点头,露出安慰似的笑容。可我却有一种不祥的感觉,那就像是巨大的压力凝在一块儿,缓缓飘到头顶,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来,把我砸成肉饼。
“你做的很好。可儿是我们本家人的一员,待遇等同于你我,保护她才是上策。呼。”
他长长地吐气。从口中喷出的烟雾遮住了父亲的脸,使我无法看到他的表情。
“算了。你去休息吧,我也要静下心来,思考一些重要的问题了。”
虽然看不见父亲的神色,但从他的声音中我能感觉到,这句话的分量。莫非是想重新开战吗……
走到书架旁的我,忽然看到了一本熟悉的书。《五行家族史》。
“父亲,这本书可以借给我看看吗?”
我低下头,尽量平息自己想哭的冲动。
“啊,拿走吧。”
父亲先是顿了一会儿,才做出回答。
抱着几本厚重的书籍,我迈着沉重的脚步,一点一点地向自己的房间挪动。江河湖老人借给我的同样是这本书,但那已经成为了遗物。
“伯父……”
即使不再是江雨冰,这个称呼也无法改口。白羽,已经习惯了江河湖老人存在的日子。
当然,还有江可儿。
……水族内部出了这么大的乱子,我也依旧是个普通的学生。当然,平复心情,回到学校的我,还有另外一件要做的事。
“什么?”
“你很久不来学校,是不是有些妄想症啊。我们的化学老师一直都是个老女人。”
赵越用牙签剔着牙,用奇怪的目光盯着我看。是啊……普通人的记忆会被随意篡改的啊。当初我假扮江雨冰来学校的记忆,也被什么人抹去了。
记忆篡改这种东西,是任何一族都能驾驭的吗?
“不是。大范围的记忆修改,只有水族和木族可以做到。而且当自身的强度大于别人太多的时候,甚至能重置同为五行家族的人的记忆。”
白大褂下的懒惰嘴脸,正对我的问题感到无聊。
“你就不会看看书吗?别看我这样,我很忙的,一秒钟几十万上下呢。”
“你不需要用周星星电影里的台词糊弄我。书我也会好好看,只是这件事情无论如何我也想向你确认。”
我的回答很严肃。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态度,他也坐正身体,涣散的视线聚焦在一块儿。
“你是想问那个火族的男人,对吧。”
我只有沉默地点点头。这话从江海波口中说出来,总有一股奇异的悲伤意味,也许是我的错觉。
“他走了。至于记忆这方面的问题,是程楠茜。”
程楠茜?为什么是她——
“另外,欧阳家的事情,希望你别再问了。欧阳淼老先生危在旦夕,我无能为力。大概还能再活个三天?不,五天吧。”
这种遮掩式的说法听上去更像在挑逗我的求知欲。
“我知道了。谢谢您。最后想问一问,欧阳淼现在在哪里?”
“我的研究室。你放心,江雨冰不在那里。”
放学后,我很自然地来到江海波的研究所。傍晚的凄凉秋风扑面吹来,泛黄的落叶旋转着落到地面。
推开门,一股热气涌出。也许是因为太久没有换气,研究所内部的温度要比外界高上很多。病人不应该保持良好的通风吗……?
“你是谁?”
突如其来的询问声吓了我一跳。欧阳淼背对着我,坐在椅子上,用颤巍巍的声音说着。
“我是……你想找的白羽。”
刹那间,强烈的杀意渗入我的骨髓。我的耳边甚至出现了丧钟的长鸣声。
“唉。我的女儿舍命救你,若我现在杀你,不就是杀了我的女儿吗。”
“前辈,欧阳杰究竟与你是什么关系?”
早问早超生。不管这句话会引起多大的误会,甚至再次危及我的性命,都已经无所谓了。我现在就想知道这所谓的“自私阴谋”,到底是怎么一回事。
“明知故问!不过……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。她是我的小女儿。”
小女儿……?欧阳杰不是火族与木族人联姻的副产品吗?
“你杀了我的小女儿,我不怪你。大女儿为了救你,牺牲了自己,我也不恨你。我只是希望你搞清楚,自己究竟是在什么环境之下生存。这么多人为你死、为你伤,又到底为了什么。”
我迷茫地站在原地,不知道如何将心声说出口。为什么?我也想知道为什么!我也不希望那么多人因我而去!但是……我又有什么办法?
忽然想起了古井无波的奥义。也许我现在,仅仅是大棋盘上的一颗棋子,被“命运”控制着脚步,毫无自由。
“雪儿应该跟你说过,这是水族本家的自私决定。你现在不明白也无所谓,总有一天你会懂的。到时候,也希望你不要怨恨他人。至少……不要像晚宴上的我那样,一心只惦记着报仇。”
那个时候的欧阳淼,为了找到白羽而不惜顶撞江河湖老人。
“为什么,现在不想报仇了?”
背对着我的白发男人沉默了。他的身形看上去好像比前几天在晚宴上更加消瘦。
“理由我已经说的很清楚。倒是你自己,现在背负着多沉重的担子,知道吗?”
我只有点头。对方像看到我的表示一样,发出欣慰的笑声。
“那,我就死而无憾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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